讓畫說話:李石樵百年紀念展
本文發表於 2007 年 07 月 13 日 03:34
李石樵百年紀念展時間:2007年07月07日 ~ 2007年09月09日
地點:台中市國立台灣美術館,A1、B1展覽室
右圖為李石樵作品:大將軍(1964)。
1964年,也就是彭明敏與謝聰敏、魏廷朝因起草《台灣人民自救宣言》而遭逮捕的那一年,李石樵仍默默地在自家畫室裡,畫了一張題名為《大將軍》(1964)的作品。今天,我們很容易就看得出,畫中人物就是蔣介石。
這幅畫,用色極冷,面孔猙獰,與李石樵作品中慣有的嚴謹秩序與人物風景畫中的溫暖截然不同。
李石樵以他的畫筆對那獨裁者提出無言的批判。當年這幅畫只是靜靜地放在畫家的畫室裡,哪敢出去公開展覽或編入畫冊。
以下為國美館為讓畫說話:李石樵百年紀念展畫展的文字介紹:
李石樵是台灣前輩畫家中深具影響力的畫家,其長達六十餘年的創作生涯,抱持堅定不移的信念與精神,創作了質量俱豐的作品,且因為勇於求新與求變,不為熟悉的技法與風格所拘限,隨著時代的演進,不斷地追求創新與多變化,因此,其作品也展現了藝術家其個人對於藝術執著深究的特殊風格。國美館長期推動台灣藝術的多元風貌,並希望藉由具影響力的前輩藝術家的回顧展,將其畢生創作的精華展現在觀眾面前,使觀者更了解台灣藝術創作者,他們藝術創作的理念與轉變,因此特邀請國內重要的藝術史學者王哲雄教授策劃研究「讓畫說話-李石樵百年紀念展」,並藉由其作品豐富的內容,展開一場別開生面的對話。
李石樵1908年出生於台北新莊。1923年十五歲時進入台北師範學校就讀,受日籍老師石川欽一郎之啟蒙,而開始其藝術領域學習與創作的路程。二十歲時就以「台北橋」一作獲得第一回台展入選,畢業後繼續赴日深造,留日期間受教於岡田三郎助、吉村芳松等名家,1933年以「林本源庭園」畫作入選日本第十四回「帝展」,之後陸續入選日本與台灣的官辦展覽「帝展」、「新文展」與「台展」、「府展」等,同時也於1943年獲得新文展「無鑑查」資格,為第一位台灣畫家獲此殊榮。
李石樵早期風格以具象寫實為主,多數以台灣的人物與風景為主要題材,1940年後並創作《合唱》、《市場口》、《建設》等數件具深刻社會意涵的群像畫作,對於人物畫作李石樵著力於刻畫人際間相互牽連的緊密關係,及對現實社會的觀照。50年代以後,從延續塞尚理論「立體主義」的啟示開始,經過「表現主義」、「奧菲主義」、「超現實主義」到「象徵主義」,專注於西方現代藝術史每一流派的鑽研與探索,作品已經完全異於其早期的寫實風格,強調更接近智性的構成與色彩機能的安排,呈現其個人創作的特質。70年代以後從理性客觀、邏輯解析現代主義的實驗過程中,回到以自然為主題的人物群像與風景,並繼續對畫面構圖、造型與色彩顯現結構的研究。晚年更重新回歸於實物實景的寫生,力求於客觀表現上提高主觀之色彩彩度,展現絢麗燦爛的畫風。
李石樵終其一生不輟藝術創作,其不斷超越自我多元的創作風貌,在台灣藝術的發展上,具有關鍵影響性的重要地位。本年度適逢其百歲冥誕,為表徵其藝術成就,特別舉辦紀念性之大型回顧展,展出95件作品、手稿、資料等,依其畢生創作風格演變,以「鄉土關懷」、「現代繪畫的體現」與「自然回歸」三大主題類型作為展出的主軸,完整地紀錄及闡述其藝術創作的軌跡與豐富多變的畫風。國美館希望藉此展覽,使觀眾有機會聆聽藝術家的心語。
藝界顛峰今天播出第二集
希望公共電視繼續拍下去
老師,
多謝你把彭明敏,謝聰敏,魏廷朝先生的名字並提.
I was lucky enough to have a copy of signed book by Mr.謝聰敏,
” 談景美軍法看守所 ” 他為臺灣受的精神己肉體的苦難,真是不知如何以報.
今天聽到蔡先生敗訴於連戰, God, is there any justice ?
Could you please分析這案件的過程 ?
I thank you in advance for any information you can provide.
Have a nice weekend.
最近的這些官司判決,擺明這班人就是要惡搞。不足為奇。
真感恩老師的 radio link. 安內我一經知影.
為捨咪上一代受苦被欺, 際罵亞示 the same ??
I checked Mr.蔡’s blog, he doesn’t provide any comments in his blog. If he is fighting back, ( go for上訴 ) I would love to help in any way I can.
咱那際罵不相幫忙, its going to be harder for the next generation to understand what true justice is. 總不能因為是 “不足為奇 ” 就交代了之.
I will listen to his program closely for any further info.
I thank you again for letting me using this space.
也是不能拍照喔?
我家小孩們在展場一看到那張光頭
就叫說那不是銅板上的人嗎
而看到”市場口” “建設”等巨幅原作時
兒子說老師課堂上拿著課本裡的小圖解釋半天
同學們卻聽得一頭霧水
其實只要看到這比人還高的畫作
任誰都會被震憾到的
(國小課本就有放這個? 恁爸竟然呷到四十才知影這張圖!)
國美館同時也在展出林之助膠彩
比較兩位老畫家畫風師承行事風格際遇
其中的種種相異處也很有趣
這張大將軍在北美館的李石樵百年展並未展出(還是我沒有看到?)
為什麼到國美館的時候就展出了呢?
不知道中間有沒有特殊因素?
火柴盒我朋友小草有收到喔
http://tw.myblog.yahoo.com/peter601017/article?mid=2186&prev=2191&next=2166
凱劭兄連續兩篇的人物(楊逵、李石樵)剛好與黃榮燦有關,
請問凱劭兄對黃榮燦(人及作品)有什樣的看法咧?
另外「建設」並不是〝想像畫〞而是抄襲的作品啊!
所以小弟一直對純繪畫提不起興趣,
到今天水龍仙還是我最崇敬大師之一。
凱劭
記得我嗎?
看到你提到李石樵的大將軍,感到興奮。我正在著手撰寫高美館九月份李石樵紀念展的專文,但對該畫的 創作背景 及 展覽紀錄 並不清楚,不知你能否提共給我更進一步的資料?先謝謝你。
陳水財
有一公開的評論:戰後有「西洋畫壇的權威」之稱的李石樵與許多「台陽」的藝術家,戰前他們創作了許多「皇民畫」、「聖戰畫」,雖然他們是日統時代的被害者,但又是日統者的「僕從」並盡著「僕從」的義務。戰後面對新的統治者,一面強調自己與日統的對峙,但作品中始終看不出來(我就很敬佩楊逵,至始至終堅持原則)。
戰前的殖民教育也讓這些畫家目空一切,認為自己的作品是「世界級水平」,所以表現出來的作品,一直是附擁在上位者的圈子裡,而不能感動平民百姓,戰後有那位台灣畫家敢於面對新的統治者呢?就如凱劭兄所說,李石樵也因二二八後一直躲在自家畫室描繪「大將軍」獨自發洩罷了。
今天這些作品充其也只是有價(超高價)商品,你說它有時代意義嗎?有!但能感動普羅大眾嗎?難!
凱劭兄所言甚是,也很高興您有說到陳澄波,他的作品真「重鹹」我是既欣賞又覺沉重啊。推薦凱劭兄有機會一定要看人間出版社「南天之虹」,小弟個人覺得是一本好書喔。
說實話,我基因裡的美術DNA很差,但還是很ENJOY你們對台灣美術史的一些研究成果。
這些東西其實多少都該在我們的美術課本教,包括畫風與重要作品。我這輩子上過沒幾堂美術課(國小和國中的課都很不正常,不是不按課表就是被借課借走了)。高中正常一點,但底子太差,不會畫圖對顏色也沒概念。
看看能不能自己多聽多看,加減學一點。大概也只能這樣了。
對了,你們有去看最近有部畢卡索和莫底里亞那部片嗎?我稍微一拖才想到,好像已下片了!
謝謝分享。
我對於司法判決很沒信心。
司法好像勵精圖治了幾年,碰到「這個人」,就全盤推翻。
這是典型的因人設事,人治高於法治的中國傳統文化。
我們現在面臨的,是文化轉捩點的保衛戰。
文言文、一綱一本、NCC,只是這場文化戰的面向而已。
純就藝術來講,在老一輩畫家中,我最欣賞陳澄波和李梅樹兩位,陳在228遇難,李在外來獨裁統治者淫威下繼續創作,或有一些”保命之作”,但為數極少,我個人是以”理解”來越過,進而接觸他們傑出的藝術世界。李梅樹寫實下的台灣人形象,是我見過”最台灣”的人物畫像,完全把台灣人那種相貌平常跟憨厚的特質表現出來。
我看了『大將軍』一畫後是很感動的!
燁子:
你就是玄燁嗎?
老師好,
http://www.libertytimes.com.tw/2007/new/jul/19/today-o4.htm
六月底參加臺美人美東同鄉會時, 有幸聽到辜寬敏先生的演說.
I knew he was going to DC for some mission.
老師你嘛給我供,為蝦米一定要美國同意公投的事 ? 這是咱家的代誌不是嗎? 也是我冊讀不多,無法度了解你們讀冊人的看法 ?
also, 為蝦米, 參加入聯合國是那麼重要的事 ? 我看到的聯合國是—狐假虎威,狐群狗黨 ( sorry, dogs, I didn’t mean to give you a bad name ) ㄟ一個甲飽沒事幹以耍嘴皮為容的bureaucratic organization, why do we have the ” need ” to join ?
蔣獨裁被踢出後, 對咱臺灣郎來講, life still goes on without the Union Nations.
I don’t know where else to post this two questions, 拜託有好心人士,請幫忙解迷讓我不再 茫然無了解.
Thank you so much
Have a very nice weekend.
前輩畫家中,李梅樹與郭柏川的畫風爭議很大,但每一個老畫伯的藝術成就都無庸置疑,每一個人都是國寶。
在日本統治下就是二等國民,幾乎每一個老畫家都對中國有期待或有中國意識,台灣人就是這樣的歷史命運。
就是被日本殖民,因此可以理解他們戰前的行為,萬萬沒想到的是國民黨,所以戰後不是低調沉默、就是當順民。
陳澄波的事給大家很大的打擊,是否要要求他們都像楊貴一樣勇敢,我不知道,畢竟也是平民百姓。
無法體會當時的恐怖氣氛、無法解讀他們的心路歷程,但就藝術、教育、民俗上,每一個人都值得我們跪下來尊敬。
我只能說,台灣人很可憐、很悲哀,假如我們是他們,嘿,乖乖畫圖吧!
謝謝老師的 reply. Sorry I had mis-spell “United ” Nations .( its very funny that its called ” United ” Nations, 那一個時候是聯合一致的 ?)
我沒有完全同意老師的看法, but, because the topics on your site is mostly regarding art, architecture (and the artists so suppressed by the damn KMT, I know nothing about these artists, but learned so much from your blog now), so, maybe its inappropriate for me to express my opinion here.
我會不斷visit 老師的blog, 下回若有遇到 this particular topic, let us have deeper discussion then.
我現在很認真的讀李筱峰教授的幾本書, he should be the adviser for the 陳水扁administration.
感恩不盡
(氣死郎, 抹法渡用台語夏. )
這張畫很有趣,出自李石樵之手,更讓人驚訝.當初如果被特務搜了出來,李石樵大概有吃不完的牢飯了.
乍看之下,本來我有點懷疑,因為圖上的大將軍所穿的戎裝,肩膀上的大肩章好像比較常在北洋軍閥的照片上看到,印象中蔣介石好像較少穿這樣的大禮服.
於是我上網找,果然給我找到了.老蔣也穿過這樣的軍閥禮服拍過定裝照.兩相對照之下,我確認李石樵很明顯地真的是畫老蔣.
http://nimg.qihoo.com/qhimg/qike_img/0_0/0/45/971/c7615a.jpg
http://photo.bababian.com/20060131/CAB951FE425E82991EA3B0C88F6C763D_800.jpg
不過還是有一些地方不太一樣,這些差異最有趣的地方,就是李石樵的畫裡,老蔣多了一面很像是納粹”鐵十字勳章”的東東,同時還戴了一面很像狗牌的金牌.
壽毛加廣告:
http://tw.f2.page.bid.yahoo.com/tw/auction/b34656345
燁子 寫到:
…另外「建設」並不是〝想像畫〞而是抄襲的作品啊!
這可能是誤解
據我所知
黃榮燦也畫過一件同樣題名為[建設]的作品
但兩者題材和畫風完全不同
不能因此說誰抄襲誰
這應該很容易查證
杜斯脫拉褲司機 寫到:
>..印象中蔣介石好像較少穿這樣的大禮服.
>於是我上網找,果然給我找到了.老蔣也穿過這樣的軍閥禮服拍過定裝照.兩相對照之下,我確認李石樵很明顯地真的是畫老蔣.
其實在解嚴之後,李石樵就毫不避諱地承認他畫的就是蔣大將軍。
參見清華大學藝術中心所製作之「專訪畫家李石樵」:
http://arts.nthu.edu.tw/NewWww/Exhibition/1994-12-19/other/index.htm
而且在《李石樵畫集》(台北縣立文化中心出版)書末所附之圖錄中,我們可以看到,李石樵自己也曾畫過幾張那種類型的元首肖像。
沒錯
就是這一篇專訪
因為是多年前留存的網址
不知道現在網站目錄已經改了
不好意思
關於「建設」畫的是總督府圖書館
我是從一些文獻上面看到的
至於李石樵為什麼不乾脆畫總督府
那就不知道了
不論如何
此畫作中「重新建設領導中心」的寓意
應該是很明顯的
至於李石樵有無受到「上級交代」
這當然是值得推敲的歷史公案
但我個人認為應該是沒有
因為這是要在省展上面展出的
以李石樵所受之日本教育及他對藝術的認真態度
應該是不至於如此
而且以時間點推算
第二屆省展是在1947年10月於台北公會堂揭幕
他創作此畫應該是在228之後不久
(畫這樣200號的油畫從構思到完成至少需要幾個月的時間吧)
所以我想他大概真的認為大家應該捐棄前見
共同建設家園吧
我猜李石樵在畫的時候根本不知道228事件有多慘烈
事件後的清鄉濫捕有多嚴重
他可能還很天真的認為
事件的起因只是少數長官公署官員個人的濫權與貪污
事件本身只是單純的官民衝突
他根本沒料想到大將軍對待自己的子民
手段竟是如此兇殘
當然以上只是我個人的猜想
但不論如何
這種具有社會性的創作
在台灣美術史中是極為少有的
絕對值得我們台灣人珍視
我最新一篇文章 (Zeus), 在內文裏超連結到你這篇文章來, 希望您不介意 !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bear1002/3/1302872113/20080202074603/
以下摘錄自2008年7月
國立台灣師範大學美術研究所在職碩士班美術教學組碩士論文:
《殖民與再殖民的認同困境──李石樵〔唱歌的小孩〕與〔市場口〕之研究》
研究生/潘桂芳
第五章 結論:殖民與再殖民的認同困境
二二八事件後,國府為了安撫民心,將台灣省行政長官公署改為台灣省政府,並撤換陳儀改派魏道明為台灣省政府主席,但經濟不見好轉,惡性通貨膨脹更加劇烈。統計從1946至1951年間,台灣的通貨發行量增加4,047倍,物價平均上漲9,600倍 ,生活更加苦不堪言,但「雜音」顯著減少。
1947年10月24日,第二屆省展在二二八事件的瓦礫灰燼當中如期舉行。李石樵毅然展出兩百號長幅的〔建設〕,描繪舊總督府時代圖書館的重建工程,雖然只是一個空中樓閣的「幻想」 ,但畫面中央穿白色上衣戴墨鏡的公務人員,卻是〔市場口〕中「有餘裕的上海派女子」的再現,象徵掌握台灣政治權力核心的仍然是「祖國」的官員 ,而周圍猶如赤牛一般辛勤的勞動者—台灣人依舊處於被「奴役」剝削的邊緣角色 。〔建設〕畫面的人物群像乍看似乎是「朝向美好的未來邁進」而打拼 ,或「積極樂觀的『建設』情景」 ,實則假借「建設三民主義的模範省」的口號之名延續〔市場口〕的創作理念,對國府再殖民統治之「無言的控訴」。在二二八事件慘酷的大屠殺不久,〔建設〕于省展的會場「一枝獨秀」地公開展出,李石樵的膽識、氣魄和機智,同儕無人能出其右。
1948年12月29日魏道明突然被免職,代之以陳誠為台灣省主席,蔣經國就任國民黨台灣省黨部主任委員,此時國府敗象已顯,中國難民蜂擁逃到台灣「不管是港口或是河口、淺灘,能爬上岸的地方就從那裏登上來。」 1949年5月20日,陳誠頒佈戒嚴令。同年8月國府在台北設立「政治行動委員會」,蔣經國以總統府機要室資料組委員身分掌握大權 ,與陳誠聯手運用如蜘蛛網狀密佈全島各地的特務,執行恐怖殘忍的逮捕、刑求與屠殺 ,全面為國府敗退台灣掃除障礙。同年底,第四屆省展也在更大批的中國難民,與國府的殘兵敗將「搶灘登台」時展開,會場中李石樵的作品雖然名為〔田家樂〕,畫面卻無絲毫歡愉的氣息,只有兩側的一男一女手持農具,挺身而立,彷彿守衛的武士般 ,堅定護衛著「唯一僅存的家園」。
回顧李石樵從1927年,作品〔大橋〕於首屆台展入選嶄露頭角開始,他便矢志獻身於藝術的道路。經由石川欽一郎引領的寫生會活動,以及總督府藉台展大力提倡的「地方色彩」的雙重作用,激發出內在潛藏的台灣民族意識,朝向原殖民母國亟欲同化的意圖之背反路線行進。其後復受到學長暨摯友陳植棋,以及方興未艾的台灣民族運動之影響,進一步發展出「站在藝術的立場」與日本人較勁「鬪爭」的行動理念,除了戮力於畫藝的精進和日人在官展中一較長短之外,也積極協助屬於台灣人的文藝雜誌報刊製作封面與畫插圖,其台灣民族意識立場之堅定,不言而喻。
1942年,李石樵的〔閑日〕入選帝展 ,連續七次入選帝展,使他成為台籍洋画家第一位獲得「無鑑查」出品的榮耀 。1944年4月,台陽十週年的招待展在空襲砲火的險惡形勢下照常進行,李石樵推出具有時局色的創作〔唱歌的小孩〕,立即受到藝文界高度的肯定重視,青年才子呂赫若更大加讚嘆為「掌握實際生活的情景並且具體地表現,感覺非常好。……非常了不起。」、「精神昇華之後的作品」。此作描繪一群小孩聚集於防空洞前努力練唱軍歌的情境,在這群有著純真童稚的面孔,卻嚴肅專注地唱著「愛國歌曲的儀式」當中,李石樵以強而有力的畫面結構,清楚地傳達殖民地台灣人無論時局如何緊迫,直到最後也必須保持喜悅與希望的精神。另一方面也呈現了殖民地台灣人,在國家文化認同上所面臨複雜糾葛,跋前躓後的現實困境。
台灣雖然歷經五十年的日本殖民統治,但台籍知識份子也從日本化、西化、現代化的過程中,蛻化成具有民主文化與世界潮流的思想觀念。日治時代的台灣文化協會,創立大會之時即擁有1,032名會員 ,在文化協會一系列的讀報社、講習會、夏季學校、文化講演活動之下,蔚成1920年代台灣民族運動的巨流。然旋即遭殖民當局的強力干擾和取締,李石樵的好友陳植棋於台北師範就讀時,即因加入文化協會產生強烈的抗日民族思想,而在「台北師範事件」中遭到退學的處分,經石川欽一郎的安撫鼓勵才又進入東京美術學校就讀,繼而萌生藝術抗爭的想法,影響李石樵日後循其步伐,延續唯藝術以鬪爭的精神路線。
1945年8月6日與9日,美軍兩顆原子彈分別投在長崎、廣島,15日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國府代表盟軍接收台灣,刻意忽視台灣已經具有高度現代文明與文化進步的實態,反而以台灣人受日本五十年「奴化」的統治為由,遂行其「新總督府制」的再殖民政策。來台的陳儀政府官員也上下其手,無所不貪,駐台的第七十軍之軍紀亦蕩然無存,引發台人惡感,加上中央強力搜刮台灣民間各項物質以供國府內戰軍餉之孔急,導致台灣經濟空前失血崩盤,陷入惡性的通貨膨脹,失業人口到處充斥,民眾生活困苦的程度實非筆墨所能形容。「光復」不到半年,「回歸祖國」的熱潮迅即退卻,「狗去豬來」的怒火已然興起。二二八事件爆發之際,國府的內戰正處「戰果輝煌、氣勢最盛」之局面,為確保台灣的米糧物資源源不斷的供應 ,火速派軍來台進行慘絕人寰的鎮壓與屠殺,「二二八起義」最終以慘不忍睹的悲劇收尾,實屬台灣歷史一首必然演奏的「悲愴交響曲」。
戰後初期一群熱心文化的年輕人,抱著「台灣回歸祖國,一股難於形容的興奮和愛國熱情」的意念,克服重重困難出版《新新》雜誌,雖然叫好又叫座,卻也在大環境「看不見的手」的通膨壓力之下,不堪財務連連虧損,加上二二八的「大旋風」而宣告停刊。但發行僅八期的《新新》雜誌,每期兩頁的S.S.漫畫集團同人的社會寫實漫畫,卻為戰後的台灣留下從「狂歡回歸祖國」到徹底失望,絕望的連續性的過程記錄,成為屬於二二八事件罕有的珍貴的圖像文獻與見證。
「光復」之時,李石樵和台籍許多知識份子一樣的欣喜,相繼完成八十號的〔唱歌〕與超巨幅的油畫〔農家樂〕,慶祝「回歸祖國」的懷抱。接著加入台灣文化協進會,以「頭兄」的心情與熱望 ,開辦畫室義務指導學生習畫,期待能藉由自己的專業參與文化的建設工作,將歷經戰亂,千瘡百孔的台灣社會重新打造成美麗的新家園。但,這樣的夢想在短短的幾個月,也和其他台灣人一樣瞬即幻滅。
1946年10月首屆省展登場,李石樵以台北太平町的永樂市場為背景,推出一百二十號的社會寫實繪畫〔市場口〕。描繪上海派的女子、赤貧的老少、頭家級的米商、瘦乾的癩皮狗、失業的青年、憤慨的友仔、側目斜看的婦人,以及牽鐵馬的現代女性等,有如舞台劇一般各種不同角色的組合,展演出戰後二二八事件爆發之前,台灣遭到「祖國」歧視剝削的無情對待。畫面中央上海派的女子—也是「有餘裕的內地人」,無視於周遭貧窮的本地人逕行穿越市場前行,李石樵特別安排穿著現代服飾的清新少女,牽鐵馬站在左側,正面迎向這位有餘裕的上海派女子,象徵現代化、充滿自信的台籍菁英,抗拒「祖國—中國」的再殖民統治。
〔市場口〕由於錯落有致的構圖、人像精準的寫實技巧,以及亮麗的高彩度色調等,全方位完美的藝術表現,使得和〔建設〕發生的情況雷同,產生「誤導性」的詮釋,一再被認為「僅止於美感價值的探索……既現實又疏離(不帶感情或批判)」 、「反映現實社會並從之『探索美感價值』的成分多,社會批判的成分較少」 。或許回歸二二八事件後,進出牢獄如同家常便飯的王白淵對李石樵的評語:「為人寡言沈著,不顧世俗,不阿權勢,以藝術使徒為己任」 ,以及在白色恐怖獨裁威權統治的時代,王白淵拋棄往日對時政激情的批判,只能埋頭於文獻整理與耙梳的工作,在完成篇幅甚長的〈台灣美術運動史〉時,卻「刻意遺忘」〔市場口〕和〔建設〕,這兩件具有「省籍情結」的社會寫實繪畫之現象 ,重新審視思考才可以得到比較接近真實的答案。畢竟,「優雅的筆調」無礙於對不義的控訴 ,西方美術史諸多出色的巨幅油畫,例如:傑希訶( Théodore Géricault, 1791-1824 ),1819年的〔梅杜河之筏〕( La Méduses)(圖249)、德拉克洛瓦( Eugene Delacroix, 1798-1863),1830年的〔7月28日:自由領導人民〕( The 28th July : Liberty Leading the People )(圖250)、雷平( Il’ia Efimovich Repin, 1844-1930),1884年的〔不速之客〕( They Did Not Expect Him )(圖251)等,便是最佳明證。
1950年代的李石樵接受畫壇新生代的挑戰,進入具象與抽象間多元藝術創作風格的實驗期,但畫面的色彩大抵傾向陰暗沈鬱。1963與1964年,李石樵分別創作〔婚禮〕(圖252)、〔大將軍〕(圖253)兩件相當特別的作品,前者和〔田家樂〕命名的方式類似,婚禮應有的喜樂氣氛無從感受,反而是憂戚的新娘,獨自面對回頭相望深情告別的丈夫。〔大將軍〕則明顯指射一代獨夫,鬼魅似的形象與大筆觸的技法,表現李石樵面對畫布創作時,急速下筆,盡情發洩其心靈深處的憤怒與憎惡的情緒。1991年7月,八十餘高齡的李石樵特別製作〔大將軍〕版畫120張,做為李石樵美術館推廣美術之用 ,顯見他對〔大將軍〕一作的重視。
「藝術創作可以是一種憤怒、敵視感覺的發洩」 ,1964年之後李石樵創作的色彩逐漸恢復高彩度的色調,這是否和〔大將軍〕的完成有所關連?在全球後殖民主義時代,遭「遺忘」的歷史不斷地被召喚甦醒,本文針對李石樵〔唱歌的小孩〕與〔市場口〕,以重返「歷史現場」的角度切入探考 ,得到迥異於前的創作意涵之詮釋。甚少被詳細論述的〔婚禮〕與〔大將軍〕,顯然也值得進一步的觀照與探索。
1990年李石樵於《雄師美術》的訪問時,說道:
此生已無他求,但願哪天在閻羅王面前回話時,能無愧無怍的告訴他「這輩子,我是一名盡責的畫家。」
「真正的、成熟的藝術家總是置身於社會環境之中,既為己言又為人言,總是關心著如何去解決生活中帶有普遍性的問題。困難只在於如何運用有效的藝術手段去反應社會的需要。」 李石樵歷經日本和國府的兩個政權,先後對台灣進行殖民與再殖民的統治,他秉持一位知識份子的良心,藉由〔唱歌的小孩〕與〔市場口〕的創作,抗議存在於台灣現實社會裡的不公不義,確實達到俯仰無愧於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