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顏水龍:台灣の工藝產業に就いて
本文發表於 2008 年 02 月 28 日 20:16
1943年,昭和18年7月,日本內地的「商工省工藝指導所」(「商工省」約略是我國的「行政院經濟部」,是中央部會),所發行的刊物 工藝ニユース(工藝News),第12卷第5號,顏水龍教授以「臺灣生活文化振興會理事」身份,發表一篇「台灣の工藝產業に就いて」。
值得注意的是,此刊物是母國日本內地發行,非在台灣本島發行。
此文在「民俗台灣」一書中曾提及文章標題(但沒引用內容),筆者在台灣的圖書館遍尋此書不著(推測是公立圖書館在終戰後,把日文書刊大量丟棄焚毀,僅留內容與台灣有關的日文書)。
顏水龍教授這篇文章影像,是由日本學者角南聡一郎(Sunami Soichiro,元興寺文化財研究所主任研究員,專長為考古学・民俗学)寄贈筆者。
這期是「台灣特輯」。不過作者群裡,只有顏水龍教授是台灣本島人,其他皆是在日本內地的學者官員。
刊物封面與刊物目錄、封底
目錄中,顏水龍教授底下那位藤島亥治郎(1899-2002),戰前就是東京帝國大學的大牌教授,曾來台灣考察二十餘天,顏水龍教授也曾引用過他的書,詳見:顏水龍:台灣的造形文化
顏水龍教授文章:台灣の工藝產業に就いて
六十五年後,我這個與顏教授相差四代的徒孫,看到祖師爺這篇專文,非常感動。
顏教授這篇文章,描寫的,其實是1940年代,台灣人日常生活上普遍使用而常見的手工藝器具。當然,這些手工器物對我們這時代的台灣人來說,也已是歷史了。
顏水龍教授這篇文章,不是寫給台灣平民看的;而是寫給日本內地、台灣本島的日本人學者、專家、有資源權力的日本人官員看的;這些人,對這些台灣本土生活器具是陌生的,甚至,可能帶著植民統治者的優越感而有點鄙視的。
顏水龍教授以豐厚的藝術學養,用典雅的日文,為這些原本台灣常見的生活器具,重新定義詮釋,詳加介紹歷史淵源、產地、概況;重點在,顏教授發掘台灣本土工藝新的時代美感精神,把這些台灣生活器具的優點,介紹給日本人權貴階級。
顏教授最希望的,無非是,日本的植民政權能重視台灣本土工藝及生活器具重要性,進而,成立專責的台灣工藝指導研究設計機構或學校,充實台灣本土工藝內涵,再將台灣的工藝產品,推向島外,推向日本內地,甚至推向全世界;顏教授就是當年台灣少見有國際觀的本土智識份子。
筆者曾翻過台灣總督府史料檔案,發現大倉三郎課長,非常重視教育訓練。
依筆者的調查研究,戰後被台灣建築界遺忘的大倉三郎課長,其實是台灣高等土木建築教育的推手!
1943年成立台北帝國大學土木學科(今台大土木系),1944年成立台南高等工業學校土木學科、建築學科(今成大土木、建築系),史料公文顯示,他是促成設立的重要人物!
在平常太平年代,要成立一所學校科系,並不難,只要有預算,找得到人才,困難就解決一大半。
但必需要特別說明的是,1943年,是大東亞戰爭期間,要成立新科系,必需說服海軍武官出身的長官長谷川清總督,還需要說服戰時的台灣軍司令部。而戰時體制,凡與戰爭無關的事務,幾乎都會被否決。由此可想見,大倉三郎課長,在戰時推動新科系的設立,需花多少心力。
大倉三郎課長,1939來台灣之前,曾擔任京都帝國大學的營繕課長,並在京都帝大任教;大倉先生在京都帝大留下幾個校舍作品,近年來被列為日本國家文化財(類似台灣的國定古蹟);大倉先生雖然來台灣擔任行政官員,但因為出身學術界,特別重視教育與訓練,也具有文化觀。
從這些文獻史料來看,顏水龍教授在1930年代中期的「台灣工藝美術學校」夢想,是有可能,在植民政府支持,總督府有重視教育的長官大倉三郎器重的情況下,在1940年代末期,就在台灣設立了!
而顏水龍教授,極可能是負責這所學校(或機構)創立的最佳人選!
但是,1945年8月,美國投下兩顆原子彈,造成日本戰敗,二次世界大戰結束;這一切全部烏有去了。
過去看顏水龍教授傳記,並未提到這段大東亞戰爭末期的往事,我想顏教授是有顧忌的。終戰後的台灣,對日本統治抱持完全否定的態度,凡與日本關係密切的台灣人,全打為「漢奸走狗+皇民」。
例如,台南縣新營的百歲人瑞沈乃霖醫師(1909生 ;詳見台南縣副縣長顏純左網站;以及沈乃霖醫師與臺南縣平埔族的研究兩篇專文),早年赴日學醫,學成後在新營開業,1940年代以台北帝大的金關丈夫教授為師,在執業之暇,從事平埔族體質人類學研究,就在1947年228發生的前幾天,沈乃霖醫師與戰後被留用的金關丈夫教授、國分直一教授,還在台南大內鄉頭社村內從事平埔族體質研究田野調查工作!
沈醫師與政治毫無牽涉,但228後卻被關一個月,幾乎使得他的病院倒閉!理由竟是他在戰前曾擔任過「皇民奉公會分會生活部長」。
大東亞戰爭期間,稍微有社會地位之台灣人,全都參加了「皇民奉公會」各種分會;戰後的外來政權,居然拿這個作理由抓人羅織入罪!
這種恐怖經驗,並非單一個案,普遍發生在台灣島內的智識份子及仕紳,顏教授嘉義畫家老友陳澄波,亦受難於斯。
即使顏水龍教授在戰前的工藝推動工作已有相當成就,這一段戰前與日本植民官員互動的歷史,顏水龍教授戰後就很少公開提起了。
六十五年後的深夜,我重看這段大東亞戰爭末期塵封的史料,的確令我感慨。原本一個台灣工藝振興的契機,就隨著日本戰敗而消逝了。
(寫於228事件61週年)